文/吳大任
國立中央大學經濟學系教授
臺灣經濟發展研究中心執行長

2020年全球各國歷經新冠肺炎肆虐、經濟衰退難關。 2021年初疫苗問世，各國陸續進行疫苗施打與經濟解封，帶動全球消費與貿易需求大幅上升。然而，新變種病毒疫情干擾導致全球供應鏈斷鏈與缺船、缺櫃等貨物運輸問題無法即時紓解，許多產品與零組件供給呈現嚴重短缺現象。加上各國央行在疫情嚴峻期間採取過度寬鬆貨幣政策的推波助瀾， 2021年初全球物價開始呈現上漲趨勢。

美國在2021年6月消費者物價指數年增率突破5％，至2022年2月已達7.91％。俄羅斯軍事入侵烏克蘭更將美國3月CPI年增率推升至8.56％，並持續維持在8％以上數月，直到10月份才緩降到7.7％。美國聯準會為對抗日趨嚴重的通貨膨脹，於2022年3月宣布升息一碼，啟動全球升息循環。隨後在5月升息兩碼，6月、7月、9月、11月各再升息三碼，累積升息幅度高達15碼，將聯邦利率升到3.75％～4％區間。

亞洲貨幣競貶潮難煞車

聯準會大幅升息使得美國公債殖利率快速攀升，衡量美元與歐元、英鎊、瑞士法郎、瑞典克朗、加拿大元及日元6種主要貨幣匯率變化的美元指數自2022年1月3日96.226上升至9月27日高點114.188，上升幅度高達18.67％。亞洲國家貨幣亦多對美元貶值，臺幣兌美元匯率自2022年1月3日27.64貶至10月31日32.25，貶值幅度為14.30％。同一期間，人民幣兌美元自6.35貶至7.3，貶值幅度為13％，日圓兌美元自115.3貶至148.68，貶值幅度為22.45％，韓圜兌美元自1193.36貶至1425.57，貶值幅度為16.29％。

日本央行沒有跟進美國升息，繼續維持寬鬆貨幣供給，因此日圓在亞洲主要國家中貶值幅度最大。韓國央行自2021年8月起共升息8次，最近一次為2022年10月升息2碼，累積升息幅度為10碼。臺灣央行則在2022年3月跟進美國升息1碼，6月與9月各升息半碼，累積升息幅度為2碼，然而，大幅升息的韓圜貶值幅度卻超過小幅升息的臺幣。另外，中國人民銀行為減低國內房地產企業與區域金融機構債務違約風險，不但沒有跟進美國升息，甚至採取降準、降息等寬鬆貨幣政策，但人民幣兌美元貶值幅度低於臺幣、日圓與韓圜。由此可見，一國貨幣兌美元匯率變動情況未必只受到本國利率與美元利率間利差的影響。

美國強力升息對抗通膨

通膨推升美國家庭支出，聯準會升息更進一步使得有貸款家庭的本息還款支出增加。在嚴重通膨及貸款利率短期內大幅調升壓力下，許多美國家庭所得扣減家庭維持基本生活水準與借貸本息還款等必要支出後，所剩無幾，可以購買手機、筆電或腳踏車等非必要消費產品的預算自然隨之減少。觀察美國消費資料可見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轉趨嚴重時，美國個人消費支出年增率曾在2020年4月衰退15.35％，直到2020年第4季才由負轉正，並在2021年4月因疫苗施打與經濟解封一舉升到30.05％。2022年則因通膨與升息影響一路下降，9月份已降至8.24％，足見美國家庭消費力道已漸漸趨緩。

另一方面，2020年美國民眾受到疫情快速蔓延與各級政府嚴格管制外出、旅行措施影響，難以出門消費，致使儲蓄率自平常水準約7％～9％大幅上升至2020年4月33.8％。2021年4月在個人消費支出年增率創高之際下降到12.8％。2022年則因通膨與升息影響持續下滑，9月份已降至3.1％，顯示當前美國一般家庭支出水準已接近家庭所得。如果家庭支出繼續被迫增加，導致入不敷出，非必要性消費產品需求勢必再進一步下降。

一旦美國消費緊縮，除美國本土產業外，進口產品需求也將受到影響。更有甚者，如果美國一般家庭減少消費的項目以進口產品為主，則聯準會升息可大幅度降低美國進口金額。美國2021年進口金額接近3兆美元，貿易逆差約1兆美元。聯準會升息若能有效抑制進口，則可降低貿易逆差，提升GDP水準，而此效益可能促使聯準會過度升息。換言之，聯準會升息決策的主要考量為美國國內物價、就業狀況與經濟成長，外國廠商因美國升息導致營收與獲利減少的外溢效果不在聯準會決策的考慮範圍。如此，聯準會升息引發的消費緊縮對供給面的衝擊部份轉由對美出口國家與企業共同承擔，美國國內企業受到的負面影響將被「稀釋」。在其他國家共同分攤升息成本的情況下，聯準會極可能傾向加大升息次數與幅度徹底壓制通膨與通膨預期，而對美出口國家將因美國過度升息被迫蒙受經濟衰退及失業人口攀升的苦果。觀察美國經濟數據可發現聯準會大幅升息後，美國10月失業率為3.7％，仍然維持在充分就業狀態，而對美出口國家可能已經開始出現出口衰退現象。

檢視2021年美國前10大進口國中，亞洲佔有6國，其中中國大陸以5,063億美元排名第一，日本1,351億美元排名第五，越南1,019億美元排名第六，韓國950億美元排名第七，臺灣771億美元排名第八，印度733億美元排名第十。

觀察這些亞洲國家2022年10月份出口年增率統計可發現中國大陸為-0.6％，日本為-2.9％，越南為4.8％，韓國為-5.7％，臺灣為-0.5％，印度為-19.3％，除越南外皆呈現衰退。中國大陸雖受到國內疫情與封控政策影響，2022年前三季出口力道依然強勁，5月至9月每月出口金額皆超過3,000億美元，7月更高達3,327億美元，到10月才下降至2,984億美元。臺灣在2022年3月至8月出金額皆在400億美元以上，9月降到375億美元，10月再小幅回升至399億美元，但這兩月出口金額皆低於去年同期，年增率為負值。

中共堅持清零 經濟急凍

造成亞洲國家當前出口不振的影響因素除美國消費轉趨低迷外，中國大陸與歐洲經濟情況也有相當程度影響。中國大陸自2022年年初即因新冠變種病毒疫情嚴重，許多地區採取封控管制試圖達成清零目標，迫使各種零組件與產品生產停頓，影響全球供應鏈運作。另外，面對全球終端需求快速下降，10月份中國大陸出口年增率已經由正轉負，未來對其他國家產品與零組件需求亦將隨之下滑。臺灣目前出口最大地區仍是中國大陸，佔比接近4成，其中電子零組件最大宗，佔臺灣對中國大陸出口比重超過5成。中國大陸經濟在政府堅持清零與全球消費急凍的情況下，第4季內需消費、投資及外需出口可能同時下降，屆時臺灣對中國大陸出口恐存在大幅衰退之虞。

歐洲則因烏俄戰爭導致能源及食物價格大漲，成為全球各國中通膨最嚴重地區。歐洲在烏俄戰爭發生後，3月CPI年增率由2月5.87％上升至7.44％，並逐月上升至10月10.7％。雖然通膨情況嚴峻，但歐洲央行遲至7月才開始跟進美國升息2碼，9月與10月再各升3碼，累積升息幅度達8碼，但通膨情況還未見緩和跡象。在此惡劣經濟環境下，歐洲各國家庭經濟迅速惡化，家庭消費能力與意願定然大幅下降。美國、歐洲、中國大陸等大型經濟體在通膨與全球升息循環的影響下，2022年下半年開始出現消費不振跡象，如果升息循環繼續進行，全球消費需求還會進一步緊縮，屆時將重創臺灣與其他亞洲國家出口。

結語

美國升息成本雖由其他國家共同分攤，但過度升息最後還是會影響美國經濟，未來一旦美國經濟衰退發生，失業率上升至5％以上，即使CPI年增率未降到目標區2％以下，聯準會在挽救頻臨崩潰經濟的壓力下才可能決定停止升息，甚至考慮降息。也只有聯準會開始調整貨幣政策方向，全球經濟才能逐漸復甦，臺灣及其他亞洲國家出口才有機會恢復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