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轉載| 中國為突破金融封鎖的準備與挑戰
- 資料發布日期:114-06-14
- 最後更新日期:114-06-12

文/陳鴻達(台灣金融研訓院金融穩定中心主任)
壹、前言
在準備美中對抗的過程中,中國除了加強軍力外,近來投入更多努力在如何突破金融封鎖,以降低衝突爆發時金融資金活水被「掐脖子」而陷入困境。這些努力中國不便明講,因此對外稱之為「人民幣國際化」,頂多稱之為「去美元化」,降低對美元的依賴。最終目的還是希望當衝突爆發時,能繞過西方國家的金融制裁。這些努力包括:建立人民幣交易網路、跨境支付、央行數位貨幣與貨幣互換等等。[1]
貳、強化人民幣交易網路
為了減輕或避免西方國家的經濟或金融制裁,中國一直推動以人民幣定價的貿易,並從2013年起大量建立離岸人民幣資金池為配套。截至去(2024)年8月,中國人民銀行已在31個國家和地區授權33家境外人民幣清算行,其中陸資清算行31 家,外資清算行2 家,基本覆蓋與中國貿易往來密切的國家和地區。[2]例如在美國有2個人民幣清算銀行,分別是JP Morgan Chase與中國銀行(Bank of China)。 [3]特別是透過中國主導的「一帶一路」倡議,加速進行以人民幣定價的投資與放款。截至去年8月,中國與19個「一帶一路」國家建立了人民幣清算安排。[4]
根據中國人民銀行出版的「人民幣國際化報告」指出,2023年銀行代客人民幣跨境收付金額合計為人民幣(下同)52.3兆元,主要的交易對手國與占比分別是香港(53%)、新加坡(9.8%)、英國(5.9%)和澳門(3.8%)(圖1)。至於與「一帶一路」國家人民幣跨境收付金額為9.1兆元,占同期人民幣跨境收付總額的17.4%。[5]根據《彭博社》2023年4月的報導指出,在2009年之前中國跨境支付使用人民幣為零,但現已經超過美元(圖2)。[6]雖然中國將與香港及澳門使用人民幣的交易納入計算有點「灌水」,其快速成長確實不容忽視。
前述數據是含投資與服務貿易,若只針對貨物貿易,人民幣跨境收付金額占同期貨物貿易本外幣跨境收付金額的比例為24.8%。此外,由於中國從「一帶一路」國家進口大量原物料,挾其大量採購之便,來推動原油礦產等大宗物資之人民幣定價。
前述各項數據中國自身跨境支付使用人民幣的狀況,若想了解其國際化程度或地位,可用以下指標與權重,並與其他主要貨幣來比較就會比較客觀。這些指標與權重包括:在全球外匯市場的交易量(25%)、被各國當做外匯儲備量(25%)、以該幣計價之國際債券發行量(25%)、國際銀行外幣的債權(12.5%)與國際銀行外幣的負債(12.5%)。從圖3可知,雖然人民幣有成長趨勢,但目前只能算是第5主要貨幣。[7]
參、建立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
2015年中國仿照美國的「國際美元結算系統(Clearing House Interbank Payment System, CHIPS)」,規劃運作「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ross-border Interbank Payment System, CIPS)。一般認為這除了是為加強推動人民幣國際化之外,也是為日後萬一遭到西方國家金融封鎖時的替代方案。
2008年美國以違反核武擴散為由,禁止伊朗使用美國的美元結算系統(CHIPS),後來發現伊朗繞道歐元仍能解決大部份的結算問題。因此,到了2012年美國加強制裁力道,聯合各國將4家伊朗主要銀行從「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SWIFT)」系統剔除,切斷其與其他國家轉帳交易的管道下,使得伊朗在國際貿易、經濟、金融都受到很大衝擊。2014年俄羅斯併吞克里米亞後,西方國家為制裁俄羅斯,首次將該國大型銀行從SWIFT系統剔除,導致俄國銀行與用戶發生信用危機,出現恐慌性擠兌,商業與經濟活動大受影響。2022年為制裁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美國再次聯手西方國家將7家俄羅斯銀行與3家白俄羅斯銀行剔除出SWIFT,使得這10家銀行無法進行跨國轉帳,進而影響到俄羅斯對外貿易的進行。[8]
在此危機感下,中國盡全力發展其CIPS,截至今(2025)年3月全球共有169家金融機構直接參與,這其中有很大比例是中國的銀行及其境外分支機構。至於另外還有1,467家間接參與的金融機構,他們需要透過與SWIFT的合作與協助,才能完成跨國轉帳交易。而這些直接與間接參與的金融機構,主要是依托在「一帶一路」上,約有三分之二在亞洲,三分之一在中國境內。[9]也就是說「一帶一路」所衍生的金融交易轉帳,就成了CIPS的基本業務。
那麼中國主導的CIPS跨境支付系統,能否在中國被金融封鎖時取代SWIFT?效果可能有限,因為SWIFT有2百多個國家、地區計1萬1,000家銀行及法人機構參與,遠超過CIPS的1千多家。此外,如果是CIPS間接參與者還必須依賴SWIFT才能進行最後結算,因此這條路仍非屬暢通。即使俄烏戰爭後,俄羅斯被國際金融制裁只能轉向使用人民幣,幫助了人民幣的擴大使用,但這2個交易系統規模的差距還是難以比擬。儘管CIPS成長迅速,但目前其平均每日交易量約670億美元,對照SWIFT平均每日交易量則為34兆美元。[10]
肆、跨境支付貨幣橋(mBridge)試驗
為期待在支付體系上能夠彎道超車,中國可說是發展央行數位貨幣最積極的國家,不管是「批發型」或「零售型」央行數位貨幣,在技術上都處於領先地位。近來中國人民銀行積極主導進行「批發型」央行數位貨幣跨境支付的試驗計畫(mBridge),表面理由是為增進各國間跨境支付的效率,但中國為恐遭SWIFT封鎖時留一個活口,應該更是難以說出口的真正原因。該計畫成員包括香港、泰國和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等,且陸續有國家或機構參加。2022年10月該計畫成功進行164筆交易,總金額達美金2,200萬元,其中半數為數位人民幣(或稱:數字人民幣)。[11]
但值得注意的是「國際清算銀行」(BIS)在去年4月啟動「Agorá專案」,以做為改善跨境支付的新技術試驗案例。一般認為這是西方國家對於mBridge的態度轉變,不願再依賴由中國主導技術的跨境支付系統。去年10月底,BIS總經理 Agustín Carstens宣布退出mBridge專案,並強調央行數位貨幣跨境支付的試驗是為了滿足各國央行的需求而設計,不是為了金磚國家(BRICS)的需要;BIS不可能與任何受制裁國家合作,亦不會讓BIS創新的產品成為規避制裁的管道。[12]
此外,俄羅斯在去年2月提議成立「金磚國家跨境支付系統「BRICS Bridge」,以做為SWIFT的替代方案。試圖建立新支付體系以因應西方國家的金融制裁,或為去美元化,讓彼此接受本幣清算以取代美元等國際貨幣。這個構想成功的前提是,成員國之間的貿易大致平衡。但最大的現實問題是,成員國之間彼此的貿易金額差異懸殊,中國對其他國家都有大額的出超,不管用什麼幣交易都無法平衡。[13]去年10月甚至有傳言指出,金磚國家將發行其共同貨幣「金磚幣」。對此美國總統川普明快表示,若有「金磚幣」出現,美國將對這些國家徵收100%的關稅,[14]致一時間「金磚幣」之議,噤若寒蟬。
伍、數位人民幣(e-CNY)
儘管數位人民幣是屬於「零售型」央行數位貨幣,主要目的是為改善使用現金的缺失,或為削弱其「富可敵國」的支付寶與微信支付。但許多中國人還是希望它在推動人民幣國際化,或是萬一中國被國際金融封鎖時,能扮演一些功能。惟零售型央行數位貨幣是想取代現金的支付系統,SWIFT是國際的轉帳平臺,兩者的目的與功能都不同。因此,中國若想透過其散布全球的觀光客或商務人士,發揮螞蟻雄兵的力量另闢蹊徑,以現金支付系統取代SWIFT作為突圍的工具,預期效果不會太顯著。
從2020年4月開始,中國積極在各地展開數位人民幣的試點計畫,截至2023年4月已經完成在深圳、蘇州、北京、上海、成都等17個省(市)的26個地區,藉由發放數位人民幣紅包的方式進行試點工作,並不斷增加數位人民幣的使用場景。去年3月中國人民銀行更發布了「境外來華人士數字人民幣支付指南」,[15]鼓勵外籍人抵達中國前便在當地下載數位人民幣APP,以當地手機號直接開通小額匿名的4類錢包,並綁定境外銀行卡,無需到中國後前往櫃面、提供護照等身分資訊或辦理境內銀行卡。目前數位人民幣APP境外版已經支持210餘個國家或地區的手機號注冊帳號、開通錢包,支持綁定境外發行的Visa、Mastercard銀行卡。剛開始這些外籍人士開通數位人民幣之後只能在中國使用,但未來應該是希望這些外國人回國後,繼續使用數位人民幣向中國電商進行網購。目前淘寶、京東、美團、網易嚴選、唯品會、攜程、滴滴、微信小程序等平臺,均已受理數位人民幣。
雖然目前臺灣不在其數位人民幣的試行地點,但已經可以下載繁體中文的數位人民幣APP。此外中國頻頻鎖定臺商為推動數位人民幣的對象,例如在2023年6月14日至17日在廈門舉辦數位人民幣的宣導會,落地招待邀請臺灣各界人士參加。去年初福建讓臺胞持臺灣居民居住證、來往大陸通行證可開立數位人民幣硬錢包。中國應該是想讓臺商,以及從中國進口批發商,為數位人民幣登臺當先鋒。
過去東南亞許多商家在未經過當地政府同意,就接受微信或支付寶付款以人民幣交易,金流脫離當地政府掌握,也侵蝕該國貨幣主權,因此後來各國政府都要求該支付業者必須與當地銀行合作,並以當地國幣才能進行交易。未來中國將持續放寬臺灣人申請數位人民幣錢包,並增加沒出國的臺灣人使用數位人民幣的場景。由於數位人民幣的特性,再加上電商網購的風行,將使得此問題會較難解決。
陸、貨幣互換機制
自2007年以降,中國著力推動貨幣互換機制,但其動機與出發點均與美國不同。美國著眼於促進全球金融穩定為出發,降低各國美元流動性不足的風險。中國則希望透過此機制推動人民幣國際化,鼓勵其他國家「去美元化」,並改採用人民幣。截至去年8 月,中國人民銀行共與42個國家和地區的中央銀行或貨幣主管當局簽署「雙邊本幣互換協定」(其中31個為「一帶一路」國家),互換規模超過人民幣4.1兆元。[16]
值得一提的是俄羅斯2度被西方國家踢出SWIFT時,其與中國的貨幣互換協議提供了及時雨般的協助。根據統計,僅2023年俄羅斯就從中國獲得人民幣597億元[17]。俄羅斯可用這些人民幣進行國外採購,或是從離岸人民幣市場換取美金,以解其外匯短缺燃眉之急。此外,許多與中國簽署貨幣互換協議的國家,都面臨外匯短缺的問題。例如阿根廷由於出現國際債務違約,因此很難從國際市場再借得美元,因此阿根廷先與中國簽署貨幣互換,取得了人民幣之後再用以換取美金,讓阿根廷得以取得寶貴的美金在國際市場購買其所需的物資。但這也使得離岸人民幣出現較大的賣壓,進一步壓迫在岸人民幣的匯率。為此中國人民銀行在香港發行人民幣票券,吸收離岸人民幣流動性,以穩定人民幣匯率。[18]惟對外的說法卻是強調,這是為豐富人民幣金融產品,完善香港人民幣債券收益率曲線,為離岸人民幣資產提供定價基準,以利香港在推動人民幣國際化方面發揮更大作用,藉此美化人民幣所面臨的匯率壓力。
柒、結語
中國推動人民幣國際化,與突破西方國家金融封鎖的相關準備,實為一體兩面相輔相成。由於金融戰場在全面衝突時的重要性與日俱增,也是中國備戰中的重要環節。因此,中國相關準備的進展,我相關單位應深入觀察研究,做為大陸是否對臺動武的重要預警參考指標。
[1] Logan Wright, Agatha Kratz, Charlie Vest, and Matt Mingey, “Retaliation and resilience: China’s economic statecraft in a Taiwan Crisis” (2024/4/1), visited date: 2025/2/4, 《Atlantic Council》, https://www.atlanticcouncil.org/in-depth-research-reports/report/retaliation-and-resilience-chinas-economic-statecraft-in-a-taiwan-crisis/.
[2] 人民幣國際化報告2024(北京:中國人民銀行,2024年9月)。
[3] Bastian von Beschwitz,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the Chinese renminbi: progress and outlook” (2024/8/30), visited date: 2025/2/4, 《Board of Governors of the Federal Reserve System》,https://www.federalreserve.gov/econres/notes/feds-notes/internationalization-of-the-chinese-renminbi-progress-and-outlook-20240830.html.
[4] 人民幣國際化報告2024。
[5] 人民幣國際化報告2024。
[6] “Yuan Overtakes Dollar as China’s Most Used Cross-Border Currency” (2023/4/26), visited date: 2025/2/4, 《Bloomberg》,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3-04-26/yuan-overtakes-dollar-as-china-s-most-used-cross-border-currency.
[7] Bastian von Beschwitz,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the Chinese renminbi: progress and outlook”.
[8] Logan Wright, Agatha Kratz, Charlie Vest, and Matt Mingey, “Retaliation and resilience: China’s economic statecraft in a Taiwan Crisis”.
[9] 「CIPS全球服務」,2025年2月4日瀏覽,《跨境銀行間支付清算責任有限公司》,https://www.cips.com.cn/。
[10] “National payment systems are proliferating: That spurs competition, innovation and cross-border frictions” (2024/5/3), visited date: 2025/2/5, 《Economist》, https://www.economist.com/special-report/2024/05/03/national-payment-systems-are-proliferating.
[11] Logan Wright, Agatha Kratz, Charlie Vest, and Matt Mingey, “Retaliation and resilience: China’s economic statecraft in a Taiwan Crisis”.
[12] “BIS to leave China-backed 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y project” (2024/10/31), visited date: 2025/2/4, 《Reuter》, https://www.reuters.com/business/finance/bis-leave-cross-border-payments-platform-project-mbridge-2024-10-31/.
[13] Logan Wright, Agatha Kratz, Charlie Vest, and Matt Mingey, “Retaliation and resilience: China’s economic statecraft in a Taiwan Crisis”.
[14] Kaanita Iyer, “Trump threatens 100% tariff on BRICS countries if they pursue creating new currency” (2024/12/1), visited date: 2025/2/4, 《CNN》, https://edition.cnn.com/2024/11/30/politics/trump-brics-currency-tariff/index.html.
[15] 王蕙蓉,「境外來華人士數字人民幣支付指南來了:已支援210餘個國家或地區的手機號註冊」(2024年3月18日),2025年2月4日瀏覽,《中國財經》,http://big5.china.com.cn/gate/big5/finance.china.com.cn/industry/20240318/6093345.shtml。
[16] 人民幣國際化報告2024。
[17] “Russian central bank lends more Chinese yuan under currency swap operations” (2024/3/30), visited date: 2025/2/4, 《Reuters》, https://www.reuters.com/markets/currencies/russian-central-bank-lends-more-chinese-yuan-under-currency-swap-operations-2024-03-30/.
[18] 陳湘瑾,「維穩匯率決心強 陸央行將在香港發行600億離岸央票」(2025年1月9日),2025年2月4日瀏覽,《聯合報》, https://udn.com/news/story/7333/8478368。
本文轉載自《展望與探索》第23卷第4期(114年4月),經授權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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