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鴻達
台灣金融研訓院資深研究員​

壹、前言

人民幣國際化是中國「大國夢」當中，不可或缺的一塊拼圖。有人著眼於這是國力的展現，有人看中的是「鑄幣稅」的特權。俄烏戰爭以來西方國家對俄羅斯的金融制裁，迫使俄羅斯轉向人民幣來尋求封鎖破口。再加上一些原本美金就短缺的國家，趁勢喊出要去美元化。因此有人認為這將讓人民幣國際化增加動能，但人民幣國際化進入深水區後，各種挑戰將更加嚴峻，前景也有待後續觀察。

貳、人民幣國際化的趨勢

近幾年中國大陸用盡一切手段推動人民幣國際化，例如藉由其龐大的外貿購買力，儘可能爭取以人民幣定價及清算，再如透過「一帶一路」進行人民幣的資本輸出，希望帶動沿線國家以人民幣做為跨境支付貨幣。根據中國人民銀行《人民幣國際化報告》指出，近年來人民幣跨境收付金額快速成長，在2021年已達到人民幣36.61兆元。但若細看其交易對象可發現，有高達48.6％的交易，是由中國大陸與香港之間的交易產生。第2名到第4名的交易對象分別是新加坡、英國、澳門。值得注意的是，這個排序與中國大陸對外貿易夥伴的排序有重大落差。根據統計，中國大陸最大的貿易夥伴依序為美國、日本、韓國、越南與德國。這應該是中國大陸特別運用一些措施，來衝高人民幣跨境收付金額的量，所造成的奇異現象。當然把與香港的貿易納入計算，也將使得整個統計數據墊高不少。

圖1. 2021 年人民幣跨境收付金額國別和地區分布情況
資料來源：人民銀行，2022年人民幣國際化報告

      IMF以一國貨幣「被當作外匯儲備」、「發債貨幣」、「貸款使用」、「外匯交易」與「SWIFT交易的占比」等五項指標來衡量該國貨幣國際化的程度，詳細情形如下圖。

圖2.國際主要貨幣在各領域的使用占比
資料來源：IMF, GLOBAL FINANCIAL STABILITY REPORT, 2023

參、近期以人民幣交易衍生的問題

2022年初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西方國家將俄羅斯剔除於「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Society for Worldwide Interbank Financial Telecommunication, SWIFT）」外，迫使許多貿易轉向中國大陸。雙方同意使用人民幣交易，因為中國大陸認為可藉此加速人民幣國際化，俄羅斯則認為還可借助人民幣這一管道，免於被全面封鎖。剛開始雙方不斷宣稱，美元的武器化將降低美元的普及率，造成美元霸權的崩潰，並加速人民幣國際化。

但一年多來卻出現新的問題，來自於中國大陸以人民幣向俄羅斯購買大批石油等物資，使得俄羅斯累積可觀的人民幣。但俄羅斯急需將這些人民幣換成美元與歐元，以供其他用途，推升俄羅斯成為全球第4大的人民幣離岸交易中心。當國際上越多的人拋售人民幣，中國大陸必須有更多的美元儲備，來維持人民幣在離岸市場的匯率穩定。甚至今年以來離岸人民幣的匯率出現不小的跌幅，相信也是原因之一。因此，今（2023）年4月5日俄羅斯央行第一副總裁Dmitry Tulin接受採訪時表示，雖然中國大陸是俄羅斯的最大貿易夥伴，並且以人民幣交易，但是其央行不希望人民幣在海外流通。

圖3.近期離岸人民幣匯率走勢
資料來源: 中時電子報

同時俄羅斯央行金融審查報告中表示，使用人民幣的風險在於它在國際上的流通性不足，常遇到不可兌換或僅能有限兌換。同時願意使用人民幣結算國家的金融衍生商品市場通常不發達，難以使用對沖工具來規避風險。加上這些願意使用人民幣的國家，其雙邊貿易往往不平衡，讓貨幣結算過度複雜化。在俄羅斯拋售人民幣以換取美元或歐元的過程中，添加交易的複雜性與成本，也增加交易過程中的支付風險。因此俄羅斯央行鼓勵出口商使用原來與西方國家的貿易合同，並使用西方國家貨幣結算。

肆、人民幣可兌換性的考驗

一種貨幣的國際地位，取決於是否廣泛被用於計價結算投資、幣值穩定與可兌換性。近期有幾項跟人民幣有關的交易，其後續發展值得注意。首先是中國大陸借給巴西100億美元，讓巴西償還對美國的外債；接著以690億人民幣（約當100億美元）向巴西購買黃豆等原物料。最後中國大陸同意巴西以這690億人民幣償還之前的100億美元債務。此套交易曝光後引發正反熱議，支持者認為這是多贏的交易，解決巴西美元短絀的危機，加速人民幣國際化，也降低中國大陸對美元的曝險。有人則質疑，中國大陸何不當初直接以美元向巴西購買黃豆就好，繞了這一圈有何用意？認為這交易讓巴西賺了裡子，大陸賺面子，美化人民幣國際化的數據。

另外，沙烏地阿拉伯也公開同意對銷往中國大陸的石油，採用人民幣交易，一時也讓去美元化的聲勢大振。然而日前著名的黃金交易專家Jan Nieuwenhuijs指出，沙烏地阿拉伯將這些售油所得，在「上海國際黃金交易所（SGEI）」購買黃金，以增加該國的黃金儲備。消息傳出後，同樣引發熱議。事實上這跟前述巴西的交易，都是人民幣國際化的必要之痛。人民幣要有國際地位，就要讓它什麼商品都能買。只是中國大陸經濟在順風順水時，還經得起這麼玩，現在經濟前景烏雲密布時，會不會加速外匯儲底的流失。中國大陸雖然外匯儲底不少，但若扣除外資的投資，那也所剩不多。沙烏地阿拉伯可以這樣玩，那是因為2014年成立「上海自貿區（SFTZ）」時所開放的項目。過去外國人不得在「上海黃金交易所（SGE）」提領（load-in and load-out）黃金，自經區成立後為推動自由化，允許外國人可以在「上海國際黃金交易所」提領黃金。

有人說這一連串的人民幣交易，中國大陸吃悶虧被這些國家騙了，事實上這應該都是表定要開放的項目。因為人民幣要想國際化，就不能自我設限其交易項目。現在會被質疑，主要還是時機問題。中國大陸的體質有辦法嗎？特別是現在經濟下行，有必要為國際化而國際化嗎？難免會有打腫臉充胖子之譏。

至於限制他國使用美元或是SWIFT，是否會傷及美元國際地位？2023年4月間美國財政部長葉倫在短短幾天內發表2次看法，第1次葉倫表示，使用美元當做制裁武器，限制他國使用，將有損美元的國際地位，因為這會迫使被制裁國家選用其他替代貨幣。例如對俄羅斯的制裁，有助於提升人民幣的地位，鬆動美元的主導地位。隨後在不同場合又說，國家安全的考量優先於美中關係的經濟利益，即使會影響到經濟成長，

接著又說，美國不會干擾中國大陸的進步成長，也不會一直想要與其脫鉤，因為她相信健康與穩定的美中關係，是兩國人民共同的利益。葉倫如此苦口婆心，在在顯示美國的種種作為，實非得已。為了國家安全，雖會犧牲國家長遠的經濟利益，也在所不惜。

伍、結語

人民幣國際化，除了無法一蹴可幾外，也不能表面上的強求，必須結合中國大陸金融改革來滿足諸多國際化的條件。更無法只享受被當作外匯儲備貨幣，享受鑄幣稅的好處，而不承擔其他責任。近來因為推動人民幣國際化而被占的便宜，都是作為一種國際貨幣所需的承擔的責任。這在經濟順風順水時或許還能承擔，但經濟下行時會不會太過沉重?